作者 | 阿一
来源 | 最人物
过去一年,关于鸿蒙的讨论声浪,经历了一次深刻而关键的转向。
焦点不再是技术辨析或生存之争,而是如何从“活下来”迈向“活得好”。如果把视线从外部争论移开,将聚光灯打向一群意想不到的人,你会发现,这场技术迁徙的推动者并非只有巨头。
2025年12月,华为公布了首批50位“鸿蒙极客”名单。在这份名单背后,我们看到的不仅是鸿蒙生态的高速发展,更是一群普通而又具体的创造者。他们与我们印象中的开发者有所重叠,却因其对创新的执着、对破圈的渴望,而显得格外不同,是应用创新者、技术引领者与知识传递者的集合体。
曾经,程序员被认为生活中只有编程和修Bug两件事。但这群人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,头发或多或少,年龄或长或少。有人为做一个“排便记录”的奇特想法,坚持迭代应用七年;有人白天上班,夜晚写代码;有人未满18岁,用父亲的身份证注册成为开发者……
所有关于程序员的刻板印象,在他们身上都难以印证。
他们被称为“鸿蒙极客”,与普通开发者相比,他们更早踏入无人区,更执着于创造与分享,也更在意技术能否照亮具体的生活。
欢迎来到“鸿蒙极客”的世界。这里没有标准剧本,只有真实的人,与尚未被完全书写的可能。
选择有时是精密的计算,有时只是一场游戏。
剪刀、石头、布——王维杰输了。2024年10月,HarmonyOS 5正式发布,他和搭档都是后端程序员,谁输了就要在兼顾后端开发工作之余,去学习鸿蒙这一门全新的语言。也好,反正他预感这一天很久了。他们的旅行规划App“示路”总不能一直因为没钱做宣传蜷缩在小程序里。
王维杰
“安卓和iOS在现阶段其实都不适合我们这种小团队,而鸿蒙作为一个全新的赛道,没准能玩出点新花样。”王维杰说。与其在红海被大鱼吃小鱼,不如去蓝海试试水温。
在这之前一年,2023年10月,崔树雄看到某大厂全系接入鸿蒙的新闻,一拍大腿,“大厂都上车了,我们这些普通开发者不得跟上啊!”
崔树雄
他立刻行动起来。注册,研究。他闲不住,市场的风向一变,他必须立刻站到风里。
风向的转变,其实早有端倪。再往前一年,2022年,在成都一场热烈的鸿蒙HDG活动上,45岁的肖世荣坐直了身体。他已经写了20多年代码了,在程序员中属于高龄。台上讲的鸿蒙,台下,他听见沉寂多年的技术热血重新沸腾的声音。
肖世荣在HDG活动上
也在2022年,高毅,一位曾经的UI设计师、一个母亲,被朋友带入了鸿蒙的世界。彼时生态初建,网上信息不多,但她敏锐地捕捉到这是一个全新的、竞争者尚少的平台;其开发语言相对简单,门槛不高。
高毅
她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,一个可以让创意快速落地的机会。她与朋友带着已有的应用创意参加了鸿蒙开发者大赛,并获奖。这给了她巨大的信心,一次跨行转型的旅程就此启程。
那一年夏天,王子鸣即将升入高三,琢磨用一个抽签软件来解决和父母逛街选衣服的纠结。安卓太难,iOS设备太贵,鸿蒙不一样,安装快,语言简单,甚至不需要专门购买设备来进行调试。但他还未满18周岁,便用父亲的身份证注册成为了“名不副实”鸿蒙开发者。
王子鸣
而所有的故事,都始于更早的一次眺望。早在2019年,鸿蒙这个名字首次被郑重宣读。1.0版本的技术文档还带着Java的熟悉气息,落在资深开发者吴盼盼的眼里。亲切之余,一种更深远的触动悄然发生。一个从根上长出来的国产系统……这会不会就是下一个方向?
吴盼盼(左)
做出选择之时,有些理由很宏大,有些理由很私人,交织着理性的判断与感性的冲动,选择决定了他们的起点,而决定终点的是他们自己。
当第一行代码被敲下,那些关于效率、市场或时机的考量便逐渐褪去,首先浮现的,是一个个生动的人。他们是鸿蒙极客,先是有趣的个体,其次才是写代码的人。
肖世荣48岁了,却感觉自己比很多年轻人更有激情。这种激情的源头可以追溯到1989年。那个年代,麦金塔计算机被推出没几年,他偶然翻到一本关于电脑的厚书,虽然完全看不懂那些术语,却一页页地翻完了。
从那时起他就知道,自己这辈子要和这个东西纠缠在一起了。
过去20多年,他经历过互联网产业井喷,也曾中途改道教培行业,鸿蒙让他找回了互联网刚兴起时的感觉,那种“前途美好,可以大展拳脚”的兴奋。
上世纪90年代,肖世荣和同学们在学校机房编程
在2023年的HarmonyOS极客马拉松大赛上,几乎所有选手都比他年轻,只有评委席上的几位与他年龄相仿。在比赛的最后关头,他对评委们说:“如果我赢了,就代表你们也赢了,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,兄弟们!”
“这很crazy,有种武林大会高手比试的感觉”,怀抱着对编程的激情,他赢下了这场切磋。他觉得在鸿蒙上还能再干20年。
王维杰的生活则像一段需要不断调试的代码。他喜欢开车,享受操控带来的即时反馈,无论是转动方向盘,还是敲击键盘。驾驶时,每一次转向与油门的配合都直接转化为车辆的响应。编程时,每一段代码的输入也立刻指向应用程序的输出。两者带给他的快乐,本质相通。
王维杰
驾驶的爱好催生了灵感,而编程的能力则让灵感落地。他开发了“示路”App。1.0版完全按照他过去做后端开发的逻辑设计,结果除了搭档没人能理解。“我当时特别坚持,觉得这个逻辑很合理啊,以前我们都是这么做的。”但现实给了他一记闷棍。
人前嘴硬,人后他却悄悄去做用户调研,一步步接受新的想法。现在的3.0版本和最初已经完全不同。就像他喜欢在蜿蜒山路上精准计算刹车点与过弯路线的过程,这与调试代码时那种因果分明、反馈直接的体验如出一辙。
他常对同样观望的开发者说:“有想法立马行动,先敲出第一行代码,它报错就解决报错,你要动起来,要让它动起来。”
当最终版本上架,并在两个月后获得官方推荐时,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反馈,“念念不忘,必有回响”。
崔树雄在人群中总能找到自己的位置。周围人总说他一点不像程序员,头发密,笑话更密,是个走到哪儿都能聊起来的自来熟。他喜欢凑在路边看人下象棋,虽然自认水平有限,却总能从旁观与闲聊中拼凑出需求和动向。这种特质让他天然成为一个布道者。
崔树雄
他在各种开发者群里是最活跃的那个,看到有人问问题,他会立刻回答。他喜欢这种连接的感觉,技术应该是在交流中生长的,他这样觉得。
而在那些需要攻坚的系统工程里,吴盼盼扮演着另一种角色。
作为金融领域的鸿蒙架构师,一年前,为了让一系列金融产品能赶在10月公测前上线鸿蒙,他经历了圈内有名的“930攻坚战”。
时间紧,技术文档还在以每季度一次的速度翻新,而他们要面对的是积累了十年的、盘根错节的代码,但这正合他的心意,就像他打游戏时永远选择“补位”一样,他享受在压力下理清脉络的过程。
吴盼盼
在大多数人眼中,程序员的工作是呆板而枯燥的。但在吴盼盼看来,鸿蒙极客恰恰相反,“它需要持续的创造力,面对未知的活泼心态,以及长时间的坚持。这是一个很有活力的群体。”
技术的生命力,首先在于其前沿的突破与核心的构建。在众多鸿蒙开发者中,鸿蒙极客往往是最先潜入底层,填补空白的人。
如今,在鸿蒙开发者遇到难题时,常会去官网或技术社区搜索。他们往往会发现,许多清晰解答的署名,都来自同一个名字:吴盼盼。这意味着,他也是最早直面并填补那片巨大空白的人之一,去学习,去踩坑,再把坑填平。
当时,他发现编程中常用的Markdown格式,在鸿蒙里完全没有人适配。这就像盖楼没有砖,一个生态不能总让开发者从烧砖开始。他和另一个伙伴决定动手。那段时间,他脑子里就一件事,把这个基础工具做出来,做成开源的,让所有人都能用。
他们写的不仅仅是一个库,更是为这片新大陆确立一种通行规则。现在,这个开源库的下载量已经向1.6万攀升,他知道,自己的判断是对的。路就这样走出来了,很自然。
吴盼盼回忆,曾经有一段时间,群里总有人反复询问同一个支付集成的难题,问得多了,他索性将踩过的坑、验证过的方案,写成一篇详实的技术文章,发布在官网。再有人问,直接丢过去一个链接。
日复一日,文章下的评论越来越多,来自天南地北的开发者按照他的步骤走通后,会反馈新的视角。他会仔细把这些建议吸纳进去,在文末郑重地加上一句“感谢某某某的补充”。
那篇文章就这样生长着,逐渐成为官网热榜的第一名。吴盼盼觉得这过程美妙极了。文章从1.0版进化到2.0、3.0版,就像生态本身一样,在协作中迭代,在分享中成熟。
如果说吴盼盼这样的极客,是为鸿蒙世界修筑了最初的主干道,那么另一群极客,则致力于探索这些道路所能抵达的、更广阔的可能性。
王维杰来得相对晚一些,但这并不妨碍他的思维总是飞在现实前面很远。
他想,未来的旅行该是什么样子?手机揣在兜里,用手表标记地点,回到车上路线已自动流转,最后在平板和电脑间无缝编辑游记,所有设备都该像活水般协同,光想想就令人兴奋。
王维杰
他着迷于鸿蒙系统的“碰一碰”功能。轻轻一碰,两个独立的设备就完成了对话,“像是活物一样”。
他在想,这种触碰能做的应该更多。甩一甩手机会怎么样?或许能直接启动某个紧急记录模式。轻轻抓握一下呢?可能就快速生成了一个新的旅行文件夹。他觉得,大家都在用“碰一碰”传文件,但为什么不能传一个动作,一个意图,一种状态?
这是一种极客式的想象,不只是利用现有的功能、不是等待生态成熟,而是去想象和试探技术的新边界。
当技术的前沿被不断推高,知识的沉淀与流动也在同步发生,鸿蒙极客是最活跃的知识传递者。
崔树雄加入鸿蒙之后,几乎翻烂了官网的API文档,每一次翻阅,都能感到技术的细节在变得更清晰。他觉得,自己也得跟上这种生长的节奏。
崔树雄
他把自己钻研“国密算法SM2加解密方案”打包成了一个开源的三方库。一个开发者提问,他仔细回复了。接着,第二个、第三个相似的疑问跟了上来。他索性在回复里附上更详尽的步骤。
知识就这样流动起来了,从一个即时、朴素的回应开始。自那以后,遇到加解密问题的人总会习惯性@他。他至今记得那个最早提问的ID是以“hi”开头的。
他并不满足于此。他建起了700多人的技术交流群,一群满了,再开二群。群里头不聊闲天,只解决问题。谁遇到了麻烦,总有人站出来,没人吝啬自己的发现。看到有人卡住,他会立刻放下手头的事,哪怕问题再基础。
后来他去线下沙龙做分享。站在台上,他讲的不仅是技术点,更是一种状态:别怕从头开始,大家都是从这么过来的。
在2023年那场极客松比赛中,肖世荣遇到了许多个“崔树雄”。现场到处是能随时请教的技术高手,个个都像从武侠小说里走出来的“江南七怪”,各自怀揣绝技。
他自己的代码准备得充分,有了不少闲暇,因此,在各个参赛团队之间都能看到这个中年人。他看到年轻人埋头调试,就上前问一句“这是做什么的?”。
他喜欢这种随意的交谈,聊技术,也聊想法。比赛固然紧张,但他收获最多的,反倒是这些在场边“摆龙门阵”时结识的朋友,知识在这种面对面的切磋中,流动得格外快。
肖世荣
同样是在这类比赛现场,吴盼盼看到的,是知识如何通过协作从分散走向系统。
一场大赛要产出完整App,必须串联起后端、前端、UI设计等不同角色。这恰好为那些平日里习惯了单点输出的开发者,提供了将知识融汇的机会。
吴盼盼曾经把十几位各有所长的开发者组织在一起,有人精于架构,有人擅于交互。代码与设计在碰撞中相互调适,后端逻辑与前端体验在争论里找到平衡。这种协作本身就是有效的知识传递。
当一位开发者看到自己写的模块上线时,他所获得的认知更新,远比阅读一篇教程来得深刻。
这种知识的流动也发生在更年轻的群体里。
王子鸣看到新生们对鸿蒙有兴趣,他自己组织试运行课程,收集反馈。尽管对大一新生来说有些挑战,但他觉得这是个开始。他想,总得有人先把火点起来。他计划着,让大家不再单打独斗,知识应该在碰撞中传递得更快。
传播学者文森特·莫斯可曾有一句话:我们在评估一个技术真正对社会产生什么影响的时候,需要等到这个技术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变得稀松平常。
鸿蒙极客的创作也没有停留在代码之上,他们擅长用技术解决生活中的问题,技术是冷的,问题是真的,心是热的。
肖世荣开发的“便了么”或许听起来有些无厘头,一个记录排便的应用,却已坚持迭代了7年。
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。久坐容易便秘,而他又热爱跑步,市面上有不少记录运动的App。于是,一个记录排便的工具诞生了。
肖世荣
令他惊讶的是,这个小小的工具,逐渐将一件私密的事变得颇具仪式感。用户反馈,不带着手机记录,甚至有些不自在了。还有老用户会为丢失记录而专门找他,因为那是他们认真生活的痕迹。
技术人的价值在于创造,而非被既定的印象束缚。2022年,他带着“便了么”参加鸿蒙开发者大赛,拿到了中国赛区最具社会价值奖。
那时他45岁。总有声音说“程序员35岁就失业”,他觉得这种论调大可不必。随着技能和思路的积累,时间带给程序员的或许是更开阔的可能性。
历经多个技术周期后,仍然被认可,那一次,他赢下的不只是一个奖项,更是对自己技术生命力的再次确认。
他现在想得更远。他想让“便了么”里那个沉默的“便便娃”活起来。如果能结合华为手表的健康数据,再调用鸿蒙AI智能体,让它能用有趣的方言,根据用户的睡眠、运动情况给出提醒,既有用,又有趣。
这想法听起来有点异想天开,但鸿蒙让他觉得,或许真能实现。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,而技术本身又在引领你走向新的方向,这种感觉很好。
高毅开发了一款名为“美姨”的App,关注女性经期健康。里面没有太多深奥的算法,倒更像一个贴心的姐妹。她会根据你的周期,轻声提醒该注意饮食还是该放松运动,文字细细碎碎的,但刚好落在需要的地方。
在她看来,“最酷的代码,不一定有最优的算法,但它一定能够创造最温暖人心的交互”。
高毅
崔树雄的思路也始终贴着地面走。他前前后后在鸿蒙应用市场上架了快20款App,多半是些实实在在的工具类应用。
他手头还有一款没做完的应用,灵感来自朋友的真实窘境。朋友忘带钥匙,却找不到附近能帮忙的人。崔树雄琢磨,为什么不做一个专注社区三五公里内的互助应用呢?急需奶粉的宝妈,需要临时照看的老人,找小区里教钢琴的……这些微小又急迫的事,技术应该能帮上忙。
崔树雄
这些零零碎碎的工具,就是他理解的、技术介入生活最直接的方式。就像另一位鸿蒙极客王维杰常说的,代码不过是连接现实与虚拟的桥,只要生活中的问题能被清晰地描述,技术就有义务去实现它。
他总盼着用户能对他说,“能不能再帮我实现一个功能”,那意味着用户真的用起来了,而且产生了新的期待。
一个人的想象力终究有限,但鸿蒙极客们的应用创新,像投入静水的石子,激起的涟漪总会触碰到真实的岸。当一个问题被解决,新的期待自然浮现,生态便在这种循环中悄然生长。
2025年12月11日,“鸿蒙极客”的认证名单公布。吴盼盼、崔树雄、肖世荣、王维杰等50人名列其中。
回看这份名单,“鸿蒙极客”的含义或许比它本身更宽广。它不只是一个技术头衔,更代表一种态度,是对技术的热情,也是用代码解决身边具体问题的本能。
名单标记了一个起点,而生态的成长始终向前。
高毅和王子鸣尚未出现在这次名单中,但他们身上同样具备鸿蒙极客的特质。可以预见,在第二批、第三批的名单里,会有他们的名字,也会有更多如今隐于数字洪流中的名字。
当1000万鸿蒙开发者汇聚,改变便已悄然发生。它存在于每一次敲击回车瞬间,藏在每一块低鸣运转的屏幕背后,由一行一行代码编写而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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